每年的春分这一天,赵府里的丫环们都特紧张,因为这一天,夫人会请她们吃晚饭。这顿晚饭,姨娘和仆妇都靠边服侍,丫环们坐席。按说,平常丫环们是没有机会坐席吃饭的,能够坐席吃饭,应该是既荣幸又高兴。但是她们却高兴不起来,只有当热烫热烫的炖鸡蛋端上桌,一切太平无事,她们才会真正的高兴起来。
赵府的这种规矩是祖传下来的,一是丫环们辛苦一年了,让她们也高兴一次,二是对丫环们进行考评,不满意的丫环就请她吃炖鸡蛋。热烫热烫的炖鸡蛋上桌后,夫人笑眯眯地站起身来,拿勺子舀起炖鸡蛋,送到谁的碗里,这人基本就与赵府无缘了,意思就是走人。谁要是得到了炖鸡蛋,哪有心思吃?只会哭哭啼啼的,跑回房间里等候发落。

之所以把日子定在春分这一天,也是有讲究的。一年之计在于春,春天都是计划的开始,是辞旧迎新承上启下的季节,所以这事要放在春天办。有人说,春节不也是辞旧迎新承上启下的吗?为什么不放在春节左右办呢?重点来了,就是这个分字。有人或许会在这一天离开,离开不就是分离分别吗?正好占个“分”字。这是赵府半吊子的规矩,深究下去,没啥意义。
丫环们都是赵府花钱买来的,是没有人身自由的,所谓的走人,其实就是由赵员外和夫人做主,嫁给贫困的佃户。嫁给佃户,基本上就是与苦日子打交道了,哪有在赵府当丫环舒服?如果丫环们中规中矩的,年纪大了,赵员外就会把她们嫁给家仆,她们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仆妇,仍然在赵府里干活。在赵府里,不愁吃不愁穿,丫环们宁愿做仆妇,也不愿意当佃户之妻。
当然,自从五年前,大丫环翠梅被赏吃炖鸡蛋,哭哭啼啼地嫁给穷佃户后,这五年里,夫人再也没有请谁吃过炖鸡蛋了,每一年,丫环们都是开开心心地吃完这顿晚饭。不过,今年不一样,她们四个丫环注定得走两人,因为夫人在春节前已经领回两个十三岁的小丫环,带在身边调教。至于顶替谁,只有主家心里是净的,下人们都不得而知。

厨房里仆妇们忙碌着,不时地飘出阵阵香味,可是看得出,丫环们的兴致不高。大丫环春蕊皱着眉头,心里七上八下的,她觉得最有可能是她走。在赵府的丫环中,她资格最老,平常都守规守矩的。但是这一年里,她倚老卖老,偶尔欺负一下其他丫环,顶替她干活。这在管理极严的赵府中,是不允许的。虽然就是那么一两次,但是已经违规了,让她走人,她没话说。
二丫环夏荷心里也很忐忑,或许是在赵府待的时间长了,放松了自己,今年,她的馋病犯了,偷吃过三回糕点,虽然都是夫人姨娘她们吃剩下的,而且每次都是只吃了指头那么一点,但是终究还是违反了赵府不得偷吃任何东西的家规。要是让她走,她也无话可说。
三丫环秋月心里也在擂鼓,她这人比较懒,平常都会克服懒病,偏偏今年松懈了,躲在储物间里睡了几回。虽然每一回都是一小会,但是也违反了赵府不得偷懒的家规。让她走人,她也无可争辩。

只有小丫环冬梅神态自如。她是五年前顶替翠梅进府的,进赵府时十三岁,如今也才十八岁,进府时间最短,年龄最小,平常伶牙利嘴的,手脚特别勤快,也讨赵员外和夫人的欢心,更没有违反一丁点赵府家规。她是不可能走人的,四名丫环中,如果让她走,那真是没天理了。
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。饭菜摆上桌了,夫人坐在上席,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新来的小丫环,四名大丫环围桌而坐。可是,两名小丫环站在旁边,就像是催命判官一样,春蕊、夏荷、秋月无比郁闷,哪有心情吃喝?尽管夫人放下主人的架子,热情地请她们吃菜,她们也是味同嚼蜡,表情痴呆。只有冬梅,吃的欢实。
关键时刻到了,姨娘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炖鸡蛋,放在桌子上。春蕊、夏荷、秋月一同放下筷子,眼睛死死地地盯着夫人的手。只见夫人拿起汤匙,舀了一勺子热烫热烫的炖鸡蛋,伸到春蕊的面前,春蕊的腿在发抖,伸到夏荷的面前,夏荷的手在抖,伸到秋月的面前,秋月的牙在抖。

汤匙划了个弧线,最后停在冬梅的面前,在冬梅惊诧的目光中,一勺热烫热烫的炖鸡蛋倒在了她的碗里。随后,夫人的声音响起,“今年,就走一人。”
春蕊、夏荷、秋月心里徒然一阵松弛,还有点不相信耳朵,这么说,她们今年过关了?太好了!哎呀天啊,真是紧张死了,这以后,千万不能违反家规了,这种煎熬的滋味可不好受。
随即响起一阵嚎啕大哭,冬梅边哭边说:“夫人,不公平!”夫人柔声说:“冬梅,哪里不公平了?你说说看。”冬梅抽泣着说:“她们三人都违规了,却没有事,我没有违规,为啥是我?”
夫人微笑着说:“冬梅,你也知道她们三人违规了,为何不告诉我和员外呢?不要忘了,家规里还有一条,知情不报,不予制止,也算违反家规。不是说,你置之事外,就没有事了。你还有话说吗?”
家规里确实有这一条,冬梅既没有制止她们,也没有向主人汇报,也是违规行为,她没有想到这一点。冬梅止住哭,说道:“夫人,我知道错了,奴婢听从处置。”

夫人指点着春蕊、夏荷、秋月,说道:“你们三个,自以为来的时间长,就不重视家规了。你们一个欺负人,一个偷嘴,一个偷睡懒觉,别以为我不知道。下次再犯,就将你们赶出赵府嫁人。”三人唯唯诺诺,急忙表态,再也不敢犯了。
夫人转头对冬梅说:“犯了错不要紧,知道改正就行。炖鸡蛋已经送出去,收不回了,你在赵府再也没有资格当丫环了。赵府的老规矩不能破,你必须嫁人。”冬梅的脸色煞白煞白的,要是嫁给佃户,她还不如恳求主家将她卖掉。
冬梅刚要开口,只听夫人继续说:“不过,我和员外商量好了,改一下规矩,不把你嫁给穷佃户了。”冬梅松了一口气。
夫人会把冬梅嫁给谁呢?丫环仆妇都支棱着耳朵仔细听。可是,夫人却另起话头,说道:“你们这些丫环仆妇,本来是姨娘管理的,但是姨娘性格太柔和,不适合管事。再说了,我嫁来赵府也快十年了,姨娘也有五六年了,但是我们都没能给赵家添个一男半女。当务之急,就是得新娶个姨娘,既可以管事,又能给赵家延续香火。冬梅,我问你,你愿意当二姨娘吗?”

姨娘可是主子的身份,多少丫环求而不得,这天大的好事,冬梅没有理由拒绝。再说了,赵员外才三十出头,她不亏。冬梅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下来,继而娇羞地低下了头。
夫人说:“刚才的炖鸡蛋给了冬梅,希望能给你们大家都起到警醒作用。冬梅啊,你以后千万不得碍于情面,疏于管教她们。对了,你是姨娘了,不能再用丫环的名字,改回娘家的名字,还是叫张月娥吧。过几天,选个黄道吉日,摆酒请客,送你入洞房。”
冬梅急忙行礼,说道:“谢夫人!”
夫人拉过两名小丫环,说道:“家里添了新主子,就得添一个小丫环,所以这次买回来两个。一个顶替冬梅,就叫冬梅。另一个专门服侍二姨娘,叫玉珠。你们玩耍吧,我和大姨娘休息去了。”
等到夫人和大姨娘离开后,春蕊、夏荷、秋月开始给张月娥行礼,口称拜见二姨娘。张月娥娇羞地说:“别闹了,快吃饭吧,肚子快饿扁了,饭菜也快凉了。来来来,我请你们吃炖鸡蛋。”说完,舀起一勺炖鸡蛋,作势要往她们碗里放。丫环们都躲着炖鸡蛋,这可不是好兆头,嘻嘻哈哈的闹腾声,传得很远。
赵员外和夫人站在窗户边,看着疯闹的丫环们,夫人对赵员外低声说:“辛苦了一年,是该她们放松放松了。”